他脸庞扭曲了一下。
身上那种悲凉,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,更加的浓郁。
他叹息一声。
再度陷入了沉默。
暮色逐渐浓郁,夕阳的霞光出现在了天边。
然后,天像是被染红了一样。
“陆公公。”
这后宅的门口,也就是和东厂的府衙相隔着的地方,出现了一道身影。
是雨小田。
他没有穿着官服,而是穿着一身便服。
是普通的长衫。
站在那里,就像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。
他身为司礼监的秉笔,其实是不能出宫的。
除非有皇帝的手谕。
但是,他听说了宫外的事情。
尤其是听说,陆行舟不知道怎么回事,一言不发,生机消散。
他担心的不得了。
便是暗中换了装束,从皇宫里面出来,来到了陆行舟的面前。
他想知道陆行舟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陆行舟都没有睁开眼睛,听声音都能够判断出是雨小田出现了。
他意兴阑珊的道,
“司礼监秉卷司私自出宫,是违背内廷律例的,被发现,严重的话,可是要摘了脑袋的。”
“小的这脑袋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雨小田笑了笑,穿过那道门走进了庭院,来到了陆行舟的面前。
然后跪在了陆行舟的身边。
他开始给后者按捏平伸出去的两条腿。
力道柔和。
恰到好处的起伏。
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。
陆行舟没有说话,依旧是闭着眼睛。
但心里却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觉。
雨小田。
是自己刚入宫的时候,最歇斯底里的时候,最疯狂的时候,遇到的人。
两个人一起经历了很多。
或许,自己在心里一直给自己说,其实将后者当做了一个棋子。
但在内心深处,他却是将后者当作朋友的。
真正的朋友。
因为那是他人生至暗时刻,唯一有的一点光。
雨小田的出现。
让他那生无可恋的心,剧烈的跳动了一下。
但陆行舟没有说话。
“小的听汪公公说,陆公公近日有些不太寻常,特意过来看一看。”
雨小田抬头看了陆行舟一眼,笑了笑,道,
“这一看,就突然想到了当年。”
“那个时候咱们还是司礼监里最底层的小太监,到处都要看别人的脸色,小的还得去此候那个赵宜人,呵……”
“但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,咱们都没有想过死。”
“还活了下来。”
“如今呐,陆公公您做了这东辑事厂的督主,小的承蒙您的照顾,也做了司礼监的秉笔。”
“也算是权威滔天了。”
“怎么就,不开心了呢?”
雨小田说到了这里,手停顿了下来。
抬起头,盯着陆行舟。
等待着后者的回答。
“咱家当年心里有个念想。”
“如今,这念想突然之间断了。”
陆行舟沉默了稍许,低声说道,
“人没有了念想,就像是这树没了根,怎么还能枝繁叶茂呢?”
“念想没有了,就再找一个嘛。”
雨小田轻声说道。
“我们这种残缺之身,能做什么?”
陆行舟扭过了头,看着跪在身旁的雨小田,叹了口气,
“财富,权力,皆非咱家所愿。”
“而其余之愿,又是这残缺之身无法做到的。”
“或许,只有重新来过。”
雨小田听到这句话,那有些狭长的眼眸微微的眯了起来,然后皱这眉头,看了陆行舟一会儿,有些不太敢相信的说道,
“原来,在陆公公的心里,也是看不起咱们这阉割之身的吗?”
雨小田说到这里。
眼睛突然间有些红了。
他心目之中的陆行舟,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。
不应该像是世俗的那些人一样。
以肉身残缺判断一个人的高低。
以身份判断一个人的好坏。
不应该这样的啊。
“你……”
陆行舟听着雨小田的这句话,看着后者那发红,失落的眼神,心里又是突然之间咯噔了一下。
他想到了岳麓书院里的一句话。
那是他们入书院的时候,所有人都应该谨记的一句人生格言。
“人之高低,在于品性,德行,不在于财富,权势,强弱。”
“陆公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。”
雨小田揉了揉眼睛,然后叹了口气,
“陆公公原本,是小的心里的光,是小的活下去,走下去,的勇气。”
“现在这束光难道是要灭了吗?”
……
雨小田离开了。
他没有从陆行舟这里得到回答。
但是。
他的话却是给陆行舟带来了一些思考。
新的思考。
“咱家自己也瞧不起这阉割之身吗?”
“咱家也变成了这般世俗吗?”
“咱家最终是变成了咱家最讨厌的那种人啊。”
陆行舟靠在躺椅上,看着那漫天的星辰。
喃喃自语。
有些失落。
也有些悲凉。
曾经的他,将自己比肩为那夜空里的星辰,足以照亮世间的存在。
如今,却被仇恨所染,成为了这淤泥里的灰尘。
“督主,门外有一个自称东方夫子的老先生,求见。”
门口又传来了一个声音。
是东厂番役的声音。
而陆行舟听到东方夫子这个名号,眼睛猛地瞪大,直接从这藤椅上站了起来。
东方夫子。
他自然是记得的。
那个将他从小抚养长大,教他读书识字,待他如亲生父母的先生。
他怎么会来这里?
恍惚了一瞬。
陆行舟就是明白了。
徐盛容能够猜到自己死而复生,那么,如此了解自己的东方夫子,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?
他千里迢迢从岳麓书院赶来,是来见自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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